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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修鞋，如何养家糊口

在朝阳区，在北京服装学院附近小广场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有一个修鞋匠老崔的摊位。 四月的北京，天气转眼从寒冷的春天跃入炎热的季节。 老崔从天亮到深夜坐在一个三平米的摊位上修鞋养家糊口。 老崔就这样生活了十三年。 十三年来，他扎根北京，只有清明节才会回家乡扫墓。

2021年，一个男人在北京摆地摊修鞋如何挣钱养家糊口？

北京修鞋工的一天

修鞋工老崔的一天从九点开始。

妻子上班的时候，老崔也开始摆摊。 一箱又一箱的修鞋工具和货物必须人工从住所搬到几百米外的摊位。 这总是让老崔想起他在部队接受的训练。

工具和物品很多，其中有两大件。 一种是手工操作的鞋匠，用于补鞋和缝鞋。 机器上的绿色油漆剥落，露出深红色的锈迹。 只有针仍然锋利。 。 另一台机器是用来打磨皮革的，机器两端都缠着砂纸。 它的重量比鞋匠的重量还要重几倍。

为了搬动两个大家伙，老崔不得不来回两次。 此外，他还要搬运装满鞋袜的木箱、三把大遮阳伞、一块大太阳能电池板……到了晚上，为了安全起见，老崔不得不把这些物品全部搬来搬去。 第二天搬回来并搬出去。 这是一场日复一日持续了十三年的仪式，仪式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他的摊位在小区附近一个小广场的一角。 面积约三平方米，周围绿树成荫。 它是如此低调，以至于很难被注意到。 保持低调是一件好事。 这让他避免重蹈六年前被城管赶出时的覆辙。 但低调也是一件坏事。 每天大部分时间，他都没有顾客。 他只能住在不远处的街边理发店旁边，挤在这个低调的地方谋生。

图片| 老崔的全部身家

对于老崔来说，早上是最无聊的时候。 干燥炎热的北京街头，大家都行色匆匆。 他的主要顾客是需要修鞋的老人，他们早上都有自己的任务，比如接送孩子、买菜、给孩子做午饭。 吃完晚饭，老人送孩子回学校，然后午睡。 直到下午，孩子们上学和吃饭之间的两个小时空闲时间，老人才会去“探望”他们。

但早上有人在修鞋，每来一个顾客就意味着老崔的饭菜解决了。 除了大雨大雪，老崔基本上都会守护着自己的三平米摊位，期待着下一个顾客。 即使在疫情严重的2020年，老崔每天都在地摊上度过，也是无奈之举。

老崔把几把阳伞举过头顶。 28度的高温，让早上出门多穿了一件针织衫的老崔满身是汗。 早上人少的时候，无聊的老崔就坐在旁边的旧沙发上，点硬盒装的黄山，六块钱一包。 他管不住嘴，一天要抽两包烟。 这四十支烟肩负着打发老崔八个小时无聊的责任。 由于抽烟过多，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都被烧成了褐色，还残留着一股刺鼻的劣质烟味。

中午的时候，他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拿出自己的旧饭盒，随便吃了一口。 冷食在饭盒中放置几个​​小时后，就会变得结块、变硬，越来越难吃。 食物只是土豆或卷心菜，加一些酱油和盐，油很少。 老崔将充电宝连接到手机上。 每当有熟人经过，老崔都会说上几句话。 没有人经过，他就坐在那儿低头弯腰玩手机。

下午五点，附近的幼儿园、小学都放学了，街道和社区挤满了接送孩子的老人和穿着校服的学生。 一整天都安静的小区里，此刻正是最忙碌的时刻。 对于老崔来说，这意味着他的摊位即将迎来一天一次的客流高峰。

高峰时段第一个上门的顾客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人。 他从随身携带的绿色小包里拿出一只没胶的运动鞋，递给老崔，让他粘上。 鞋子是YONEX，一个专门做羽毛球的日本品牌。 便宜的只要一两百，贵的则要上千。 但不管这双鞋的原价是多少，到了老崔手里都会被培养出来。

老崔先拿出一罐修鞋用树脂，拧开开口处，拿一根又细又长的棍子，在里面沾一点树脂，涂在胶口处。 申请时要小心。 不要涂太多树脂。 否则，当胶口粘开时，多余的树脂会溢出，弄乱鞋子的两侧。 甚至可能会损坏别人的鞋子。 他付不起钱。 老崔用针戳开另一瓶胶水的瓶口，将瓶口对准树脂粘过的地方，进行了一次“二次粘合”，这样不仅可以把鞋子粘得更牢固，也让顾客觉得来这里修鞋比自己去拿502棒更值得。

胶水滴下来的那一刻，老崔那粗糙干裂的手指用力一按，将鞋边粘牢了。 老崔说：十块钱。 老人拿出手机扫了微信，付了钱就离开了。

对于老崔来说，修鞋的十块钱并不是那么容易赚到的。 通常，修鞋几天后，顾客就会以一些奇怪的理由来找他指责他。

我给上面的老人补完鞋子没多久，一个中年男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脱掉鞋子，大声和老崔争辩。 这个人不久前在老崔那里修了好几次皮鞋，花了两百块钱。 他觉得，如果他的皮鞋老是掉，鞋垫老是被磨进去，那老崔的手艺一定有问题。

小广场上人来人往，老崔有些尴尬。 他又看了又看鞋子，但他并不介意这股味道，便从踩得发黄的鞋子里取出了绿色的鞋垫。 他轻轻一拉下层鞋垫，拔出一把头发，露出里面的破烂棉花。 然后他把鞋垫递给了围观的人：“看，看！” 已经占据舆论高地的老崔不再需要担心赔钱，他掂了掂皮鞋，用舒缓的语气告诉中年男子皮鞋不合脚的原因：“你松紧带断了。” 中年男子知道自己不对，就给同事打电话沟通工作事宜。 缓解一下尴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修鞋生意却越来越难做。 下午四点到六点，一共来了四位顾客，老崔总共赚了五十块钱左右。

老崔深深理解社会上的一句俗话“赚钱难，吃饭难”。 作为一名平均单价10元左右的修鞋工，如果他想要每天赚取农民工200元的工资，他就得修20双鞋。 修鞋并不是一件难事，但难的是当今社会想要修鞋的人越来越少。 富人经常扔掉破旧的鞋子，而穷人则用胶水修补它们。 除非老崔能遇到需要大修的顾客，比如修皮鞋这种精细活儿，一次花费50元左右，否则每天收入能达到100元他就感激不尽了。

老崔摊位所在小区附近有几个修鞋匠。 与他们相比，老崔的生意也算不错了。 老人们都认得他是修鞋的。 “当他们来到这里时，他们都是回头客。” 他有自己独特的秘密。

作为一名修鞋工，你需要技术敏锐，做人细心。 尤其是在北京，不仅需要熟练的手艺，还需要了解北京人的气质。 老北京人性格豪爽，喜欢称人为兄弟。 有时他们喜欢谈论政治并吹嘘自己无伤大雅的伟大。 他们非常重视面子。 如果非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的话，“顺毛驴”是最合适的。 北京的老人比较喜欢软的东西，不喜欢硬的东西。 多喊几声兄弟，多点头，比什么都有效。 一个合格的北京修鞋匠，除了拥有过硬的技术外，还必须符合老北京人的气质，这样顾客才能成为回头客。

耐人寻味的是，老崔当初是如何让这些老人出名的呢？

对于这个话题，他充满了自豪。 老崔点燃香烟，放进嘴里，抽了一口。 旁边放着一堆袜子的小盒子上，有一页塑料包裹的“报纸”。 外层塑料已磨损，上面有一些污渍。 显然它不见了。 有人动了动。 打开折叠页，里面有几张照片和剪报，记录着老崔过去的辉煌。

图片|老崔谈的“报纸”

修鞋工的副业“挖矿比特币”

老崔，本名崔东川，1964年出生于河北省保定市西部的一个县城。 他的童年经历了整整十年的文革。 1984年，二十岁的他入伍，跟随军队来到内蒙古边防线，一待就是整整四年。

四年的时间并不长，但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对于老崔来说，四年内立下两次三等功，也算是退休了。 1988年，老崔退伍后来到北京。 那天是3月8日妇女节，踏上北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20世纪80年代末的北京，夜生活逐渐丰富。 那些诗人和摇滚老手的恋情，与老崔无关。 迎接他的，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 他的工作是成为一名大厨，与其他几位同样是退伍军人的厨师一起，为 3000 多名建筑工人提供食物。

从此，他就成了半个北京人，除了清明节回老家扫墓外，再也没有回过保定。 即使到了20世纪90年代，老崔的积蓄也不够在北京买房。 他只能在北京租房子开始定居。

个人的命运永远跟随时代的命运。 20世纪90年代，轰轰烈烈的裁员浪潮如星星之火般席卷全国。 这时，老崔也收到了坏消息——工地发黄了。 3000多名工人四散寻找其他工作，这意味着老崔失去了工作。 这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童年时期，他没有受教育的机会。 青年时期，他去部队当兵。 当他失去厨师工作后，他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连吃饭的技巧都没有。 他开始进城打工，也当过流浪汉，吃尽了苦头。

直到2008年8月8日，对于老崔来说，这一天北京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北京奥运会开幕，第二件事是他决定在北京街头当一名修鞋工。

“我记得很清楚，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老崔一提到修鞋，显得很兴奋。 “报纸上报道了我。当时我还不相信，直到有人把报纸给了我。”

老崔所说的报纸，是上面塑料图片右下角彩色照片旁边的一张剪报。 报纸很旧，颜色有些发黄，字迹模糊，难以辨认，但照片上已经能看出老崔的样子，标题是《鞋匠兄弟，在时尚杂志里寻找灵感》。 该报告发表于2012年上一期《北京法制晚报》。

那是老崔最辉煌的时候。 只要他修鞋，就有七八百人围观。 效果就像前段时间被全网围观的拉面哥一样。 那时，老崔已经积累了很多客户，有人甚至跑了半个北京，只为了让他修鞋。 生意不如顾客，但养家糊口也绰绰有余了。 但当他搬到另一个地方后，很多人都找不到他的摊位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丢失了。 说到这里，老崔感叹道：“当时要是有微信就好了，随时可以联系到他。”

但不管怎样，老崔仍然有着其他修鞋匠无法比拟的辉煌过去。 这也是很多老人愿意尝试来找他修鞋的原因。 只要他们是第一次来这里，熟悉老​​北京人气质的老崔就会让他们来第二次。

他嘀咕着，回忆起那些老顾客、老朋友。 最令他担心的是一位大兴的老顾客，而这位老朋友已经两年没来了。 但气氛并没有持续压抑太久。 从报纸上关于老崔为了修鞋而看时尚杂志的报道就可以知道，老崔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他是修鞋行业与时俱进的引领者。 与老顾客断绝联系后，他搬到了现在的住处，一待就​​是六年。 六年时间，他的生意一落千丈，现在他的KPI是每天100块钱。

日收入100元，在北京如何生存？ 老崔只能找一份不干扰他修鞋主业的副业，那就是“挖比特币”。 老崔的手机上有一个“比特币挖矿”App。 屏幕上的数字不断滚动，各种数据来回变化，看起来非常真实。 老崔无法理解变化的数据有什么区别。 他直接按下了“接收”按钮。 油腻的手机屏幕有点故障。 他按了好几次，终于成功收到了“比特币”。

比特币是一种 P2P 形式的加密货币。 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开采比特币。 一枚比特币的价值为 60,000 美元。 但开采比特币需要大量电力和大量计算机。 换句话说，你无法用手机开采比特币。

老崔的手机上有十多个这样的软件。 每天的休息时间，他都在做任务，过一遍这些软件的任务。 有的在“挖比特币”，有的在“登录领金豆”，还有的在“看广告赚钱”。 复杂的软件让老崔的手机经常卡顿。 但每天约六块钱一包烟的收入，让他无法下定决心卸载该软件。

当他有空的时候，他就盯着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演技不佳的小视频广告。 他耐心地等待广告右上角的数字从60变成0，然后点击了下一个广告。 老崔不喜欢看广告，但他必须看。 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生活的资金来源。

“手机太慢了。”老崔抱怨道。 他的华为手机已经使用了三年，几十个臃肿的软件导致他的手机时断时续地出现故障。 但他拒绝更换手机。 一是他换不起，二是他只认华为。

老崔喜欢建议身边的人用国产手机，最好是华为。 他说，美国人不是好人，但他们很擅长金融，所以我们必须与时俱进。 “现在时代发展得太快了，我们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 通过看广告和“挖比特币”与时俱进的老崔又点了一根烟，继续完成手机软件中的“任务”。 烟雾很快就燃烧起来，就像他13年的修鞋生涯白白过去一样。

当老崔坐在破烂的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机时，路过的两个中年男子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扔到老崔腿上。 老崔抬起头看了一眼，收起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香烟，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修鞋工的时代即将结束

老崔的房子很简陋，但在地价昂贵的北京，房租也不是很便宜。 老崔居住的小区一套10平米的公寓每月租金达到3000元，几乎相当于他的月收入。 老崔只能和小区居民一起租一套简易房子，冬冷夏热。 灯光昏暗，墙壁又旧又黄，电线凌乱。 这样的房子，至少还要花掉老崔三分之一的收入。 然而，老崔夫妇白天外出打工，儿子已经成家搬了出去。 夫妻俩水电费花得并不多，每个月也就几十块钱。

而老崔的饭菜也极其简单。 主食米面，被白领称为碳水化合物炸弹，是老崔保证温饱的主要食物。 他的配菜一般是土豆、白菜、豆类等对人民友好的蔬菜，有时也吃到嘴里。 如果实在无聊，老崔夫妇就会切点肉回家打打牙留作纪念。 虽然每月的总开支不确定，但几百元就够了。

他最大的开支大概就是烟钱了。 老崔每天抽两包黄山烟，一共十二块钱。 然而，老崔通过业余时间“挖比特币”和看广告，每天可以赚六七块钱，这和一包烟的价格一模一样。 一个月的时间，他在香烟上的花费约为180元，这比水费和电费还多。 但从来没有人指责一贫如洗的老崔花钱抽烟。 老崔生活中唯一的娱乐就是抽烟。 当充满尼古丁的烟雾弥漫时，是他唯一能够忘记生存烦恼的时刻。

占他收入三分之一的房租，还有不到1000元的水费、电费、伙食费、电话费、烟钱。 以老崔每月3000至5000元左右的收入计算，老崔还能存下一两千元，再加上妻子的工资，只要不拿工资，就够老两口在北京过上安稳的生活了。病重。 唯一让我心疼的就是老崔的孩子们。 老崔可能没有能力给孩子买房子。 老崔年纪大了，他和老婆留给孩子的钱确实不多了，但修一天鞋也只能挣钱，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过了修鞋高峰期的老崔坐在小广场的长凳上，拿出前不久熟人扔给他的香烟，转动过滤嘴，给我看了香烟的牌子。 ：“看看这是什么？莲花！” 一包荷花烟要30块钱，比他的黄山烟贵五倍。 这些都是真正的“好香烟”。 他说，现在有一台4000元的机器，无论多厚的皮革都能刺穿。 修鞋很方便，但他买不起。

人们必须追赶时代，但时代不一定接受。 就像求婚仪式的结局一样，不一定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老崔是一个努力追赶时代却被时代抛弃的弃儿。 从2008年奥运会举办时，到疫情后的2021年，北京新的高楼拔地而起，但老崔和他的鞋匠却依然停滞不前。 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是残酷的，也是现实的。 像老崔这样的人在北京乃至全国都不计其数，而且像王宝强饰演的舒先生一样广泛。

但老崔依然热爱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他并不悲伤，也不焦虑，因为这种人和时代制造的悲伤是廉价的，顶多带来几滴旁观者的眼泪。 面对现实，他充其量只是有些无奈。

老崔告诉我，他的孩子在通州租房子，在亦庄打工。 虽然同样住在北京，但一家人还是很少团聚。 他的爱人在朝阳区工作，晚上就会回来。 当时，老崔已经收拾好摊位，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摊位附近的小广场上路灯开始亮起来，家里吃过饭的叔叔阿姨们从家里传来了广场舞，周围响起了欢快的音乐，但这与老崔无关。 他打开短视频软件，给我看了他拍的视频。 视频的内容是关于他昨天在出租屋吃的晚餐，一份酸豆面。 这就是他的生活。

我向老崔建议，可以上传到短视频软件上，看看能不能像多年前报纸上那样突然火起来。 老崔否决了我的提议。 他觉得，就算他能成名，观众也会分散到全国各地，他也不可能专门来这里修鞋。 老崔走红还为时尚早。 我不禁感叹：“如果你现在红了就好了。” 他点燃了莲花，并对我的话表示深深的认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崔嘴里的烟头闪烁着明暗的光芒。 我跟老崔说了再见。 小广场上的老人回家吃饭了，老崔也回到了自己的摊位。 又过了一个小时，八点左右，他的工作就结束了。

也许当这些老顾客去世后，北京就不再需要修鞋工了。 届时，老崔将退休返回家乡，修鞋匠的时代将结束。

图片| 老崔

- 结尾 -

撰写者 | 张大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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